九怀星

码码字,随缘更,不定期消失。

【燕蛇】燃烧荒原

赶个末班车……帕帕生日快乐! @墨蛇君 

是开放性结局w




站在这往前看一百米,会看到灵蛇坐在吉普车上,车子像皮毛光滑的公牛在已投降的法国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墙上干血如跌在灶上的生鸡蛋,一朵朵在高温下炸开,被煎成糊了的暗红色。抱孩子的妇女小声唾骂他的法籍亲父母,到底也没人知道他是哪国人,现在看这耀武扬威的架势,姑且算他是德国人。


等待灵蛇的是几位军官和一个银发青年。青年的领口折叠的类玫瑰形,带着法国本土的浪漫感。灵蛇从他眼里看到了“法奸”不该有的平静从容,四周的德军士兵为他的不卑躬而恼怒,灵蛇却意外觉得舒适,唯有如此他才有点兴趣听他说说话。


侍从开始倒酒。青年这才把目光从灵蛇的五官上移开,他戴着雪白手套,并起两指虚掩住杯口。灵蛇不悦地皱眉,青年大方地向他解释:“我饮酒后容易失礼,请您见谅。”灵蛇嘲讽地一笑,淡淡应他:“不喝就滚。”


青年妥协了,喝了半杯冰威士忌,灵蛇挑眉示意侍者继续,青年连着喝了三杯后将杯子移开两厘米。他脸有些微红,面壳下钻出几分少年气,带点无奈:“长官,我……”


“你和法国贵族沾亲带故,至少也是个公子哥,不用想着做掩饰身份的蠢事。你这样的人,一天死几十个。”


“是的。但我没有死,这是上帝的宽宥。从今以后我将效忠于您,不论您去往何处。您可以叫我飞燕。”他说完后,周遭德军官露出鄙夷之色,被制伏的法国侍从则面露不忿。灵蛇不动声色咽了口酒,显得索然无味:“你要我相信你的忠诚?”


飞燕垂下眼睫,两枚红宝珠盖上幕布:“不,忠诚只是一个借口。”他深吸一口气,借着酒劲抬起头直视灵蛇:“我想留在您身边是因为——我倾慕您。”


周围一下子肃静了,令飞燕有高空坠落的窒息感。灵蛇抱臂向后倚着座椅,食指敲了两下手臂,似乎在思考这句话。最后他笑了起来:“果然不该劝你饮酒。飞燕,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坐在这里说梦话委实可惜。”他站起身,黑色披风在飞燕耳侧划出一道弧,勾出一座小山丘。飞燕慌忙起身,灵蛇抽出枪,头也不回地扣动了扳机。


黑鸦从黄昏的缝隙飞出,山丘干瘪下去。




三个小时后,灵蛇在能望见铁塔的房间洗澡。飞燕替他整理好带血的衣物,擦拭干净枪口,装回了枪套。桌上签署的两叠废纸摞了一下,窗台的绿藤扫出去。整个房间没有一丝战乱气息,又或者血气渗透太深久,麻了鼻腔,天边晨昏一团化不开。


灵蛇白皙健美的身躯上随便穿了件睡衣,皱眉看着欲言又止的飞燕:“说话。还要让我问着你?”


飞燕:“天黑了,您小心着凉。”


灵蛇:“不说就出去。”


飞燕沉默了片刻:“您……为什么不杀我?”


灵蛇转过身,水珠从他发梢滴落,把他的线条柔化分明。他看着飞燕竭力镇定的神情,心想真像索萨诗里的孩子,夜以继日望着大海。他的心狡黠地软了一下,告诉他真相:“想用你的倾慕做事。”


他重新掏出枪,面对面顶上飞燕额头,声音惬意沙哑:“比这样的方式体面。明白了?”他近在咫尺地一笑,飞燕觉得他很像这把高贵漂亮却气息冷硬的枪,刚刚不小心擦燃了一万英里的荒原。


飞燕呼吸一滞:“其实是一样的,长官。”他有点颤抖,灵蛇似有准备地看着他:“说完,给本尊看看你全部的忠诚。”


飞燕眼里朱红的光专心沉淀下来,轻轻说:“也许您不了解。我在倾慕某个人时,心脏就被他开了一枪。我的倾慕一点都不体面。”灵蛇有些意外,飞燕声音发涩地笑了笑:“但是,它可以随您差遣。”


灵蛇的目光攫住了飞燕,他直到现在还认为飞燕的出现是有预谋,或是有所图的。可这孩子又是这样认真,每一个字符说出来都像被车碾在石子路上。灵蛇把玩着最后的警惕,将枪口挪到了飞燕的心脏,淡淡告诉他:“与我无关,你收好了。”


他收起枪,飞燕来不及咀嚼这句话,只从雷霆般的心跳中狼狈逃出。他平复了一会儿,暴风过后是平地寂寂,他觉得应该找点话说:“您刚才自称本尊?”


“戏称。你可以叫我尊上。”灵蛇答道,“现在告诉我关于法兰西的一切信息。”


“是,尊上。”飞燕开始讲述或许对灵蛇有意义的一切。战争制造的数据,幸存者与待死者的名字,关于一个国家的土地,文明,死亡镰走的生灵,失群的无措。灵蛇不全需要,却没有打断,也许飞燕转移他的归属感也需要一个宣泄出口。


巨大的历史创伤在一个普通黄昏被这个渺小的奸细从肩头卸下,飞燕以平静的语调按下快门,将一幕乱世埋进了爱慕之人的眼眸。


这一天后,飞燕可以与灵蛇同行,跟在他身后。他渐渐发现灵蛇不总是对他人的敬慕和唾弃予以回应,他喜欢练枪和炼毒,将西方人的得体与傲慢浓缩于一身。在生活上随意得很,真像一条随时冬眠的蛇。


飞燕开始照顾灵蛇的起居,像他座下的精灵,情绪小心纤微地震颤,替他杀完人的手继续理他的发。灵蛇的一切文件公事都不避他,似乎有种心照不宣信任他的错觉。飞燕不敢倚仗这点信任,大多恪守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


只除了八月底的一个夜晚,灵蛇悠悠谈起:“你以前在英国殖民地待过。”


“是,尊上,在东南亚住了半年。”飞燕对灵蛇的调查毫不奇怪,却还是暗自吸了一口气。


灵蛇:“紧张什么,你怕本尊?”他眼光落在飞燕细微的动作表情上,忽然笑起来:“别怕,本尊的枪口不会再对着你。”


飞燕:“不是,我……飞燕明白了。”他说完坐到了灵蛇身边。铁塔直指天际,孤零零一座,风起时飞鸟衔钟声穿过,呼啦呜咽像控诉。灵蛇心里舒畅了些,懒懒看着飞燕:“本尊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冲着我来,不为报酬和粮食。我们应该早就见过,是在东南亚?”


“在印度南端的港湾。”飞燕的目光开始飘忽,“我八岁时与许多孩子一起,被收养孤儿的神父带去那里找大巫治疗猩红热,您住在一街之隔的唯一复式小楼,在阳台上抽……”他顿了顿,“抽烟。”


灵蛇一愣,皱起眉头:“我没去过你说的地方,你记错了。”


“您去过。”飞燕抿了抿嘴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灵蛇伸手抬起他下巴,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是为这段过去而来的。”这句话终于促使飞燕开口:“您也许不记得那时的我了,可您应该还记得海边的教堂,一个有眉心痣的天才牧师,以及罂粟花的香气。”


灵蛇的瞳孔骤然紧缩,目光紧咬着飞燕,片刻后眯起玫瑰叶殷青的眼眸:“本尊想起你了。你的猩红热病入膏肓,被本尊用奇毒治好。你父母允诺的代价是送被欺骗的我回国,回……”他声音如被小刀利落切断,与飞燕相触的指尖略微颤抖,重复道:“回……”


飞燕干涩地替他补全:“回法国,您的故土。”话说完几秒钟后,灵蛇反手推开飞燕,力道有点大,用来掩饰难以置信与慌张。飞燕趁势抓住他无处安放的手:“您如果不想听,飞燕可以不说。”


灵蛇反手抓住他领子,提到面前来:“说。”


“您是法国一位天才。军事,密码,毒药,可以在局势倾颓的战争中提供中坚力量。有人把您派去了殖民地,做秘密研究,准备反攻所需。后来您被掣肘,无法回到战场,并且还在这里染上了毒。”


灵蛇记得这一切,他曾一度以为是做梦,真真假假。一会儿他站在学院的颁奖台上;一会儿穿上了军装;一会儿又在小楼阳台抽烟亲自试药;一会儿又去了教堂,向那位同是天才的牧师忏悔什么。


这些光怪陆离的过往对于飞燕不很重要,他只记得童年的自己发烧到双眼模糊时有人抱过他,避开神棍们针对是否该弃他不顾而无止境的争吵,语息温凉地跟他说话。他为他注入了一剂灵药,仿佛让他跌进深海,洋流冲荡,水压与血压相互撕扯,变成碎片前又将他打捞出来。飞燕保留意识熬了过来,醒转之前听到灵蛇在电话中对谁说怎样能最有效地取走最多人的生命,他的声音清透,像恶魔举起放了冰块的凯旋之酒,与玻璃杯碰出叮当响。飞燕睁开眼,看到他金色绵柔的长发垂下来,领口随意开着,更像黄昏给人间倒下一个神明,他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灵蛇将脸贴在他额头上试温度,而后对电话那段说:“试药情况良好,我有下一步计划了。”


他放下话筒,带飞燕回了家,挽起暗沉的窗帘,拉开了一段短暂的新生。


“本尊那都是哄你玩的,傻子。”灵蛇恢复了以往的镇定,食指捺上飞燕温润的下唇:“不把你哄高兴了,怎么乖乖咽下那些毒药。如果不是你听话,本尊可没耐性哄第二次。”


飞燕在心里悄悄回应:是的,毒药,我在睁眼那刻就知道这件事。但是,喂我毒药的人,教我认字、折玫瑰,帮我揩脸上的灰,夜半十二点与做噩梦的我一起听钟声,雨天来肮脏的巷道找到我撑开伞。告诉我祖国的概念,教我为人的自尊,淡漠哂笑地说起信仰,要我做个有骨头的人,为自己活着。


大概也正因此,灵蛇才会经常去教堂,与那位天才牧师相处的像朋友。他告诉他自己的来历,打算做的事,现在的生活。然而即便在毒瘾偶尔发作时,灵蛇也没有对一边寄托孤独而爱护飞燕一边利用他试药这件事有任何告解,可牧师却看穿了这份欲盖弥彰,一意孤行地帮他一同忏悔。牧师说:你我如果生在和平时代,那就会成为彼此了解的唯一对手了。不过我现在死了徒弟,你又沦落到这种地步,战争又这样多,我还是可以从神的大爱中分一点给你的,尽管你并不承认你需要。


幼年的飞燕躲在神像身后偷偷地听,弧形五彩玻璃的光藏匿下他灰白的身影,白鸽从头顶的天窗飞过。夕阳没过灵蛇头顶的那一刻,飞燕忽然在心里祈祷:不要离开他太远,无论命运决定了什么。


他的祈祷近乎誓言,发的太响,很像海湾上空盘桓的战斗机。一场空袭将这段闷热潮湿的时光夷为平地,小屋里相伴的七个月,灵蛇冰凉的指尖,盒子里若有若无的罂粟香气,玉箫的十字尖顶教堂,火光一声响粉碎成海浪中的机舰遗骸,载着流浪异国的各位旅人返乡。玉箫在空袭中死去,灵蛇失去消息。飞燕花了六年时间,从报纸上看到灵蛇话剧一般成为了德军一员,又六年过去,他来到这片饱尝了灵蛇少年青春的国土。


最终飞燕什么也没说,他猜测灵蛇也是记得一些的,只轻轻问:“染毒的事,您记得么?幸好您已经戒掉了。”


灵蛇沉默良久,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他说:“飞燕,你让本尊想起来了——我是个疯子,我的记忆早就在当年不慎染上的毒品与德军的训练中支离破碎了。”


飞燕不说话,眼中沸涌着许多情绪。他们相隔很近,灵蛇忽然玩味地将烟拿下来:“你初次见我那一天,我在阳台上抽的,是这支么?”


飞燕说:“我不知道。如果那时的事让您不愉快,我希望您可以忘掉,也包括……我。”


灵蛇将烟熄灭,在飞燕心如擂鼓的注视中更加贴近过来:“你应该说,让我来尝一尝,傻小子。”说完火星彻底被摁灭,灵蛇在烟雾中打算就此作罢。飞燕的声音发着抖飘过来:“尊上,这样我会非常失礼。”


灵蛇淡淡一笑,不再看他,披上风衣起身。要推开飞燕时忽然被他拉过来在背后抱住,飞燕瘦削的下颌抵着他肩窝:“尊上,我……我也是。”


灵蛇:“是什么?”


飞燕:“疯子。”


灵蛇:“嗤。”


月光似牛乳淌进来,飞燕的呼吸变得粗重。灵蛇忽然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起来:“我有时认为自己是德国人,有时又是法国人。所以,两件事在交替着做。替德国人攻占屠杀,替法国人在德军中投放慢性毒药。”


飞燕:“我知道。痕迹已经替您清理过了。”


灵蛇:“本尊的话你听懂了么?我无意中做了双面间谍,并且将来没有人会替本尊鉴明身份,呵。”


飞燕:“您忘了么?我是法国前来投靠您的奸细。”


灵蛇:“……”


一个月后,清剿吉维尼小镇中负隅顽抗的法国流民的军令下放到灵蛇头上,飞燕认为太过危险不公,灵蛇却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强者之责。在军令上飞燕没资格与灵蛇争执,却令他下定了替他赴死的决心。然而灵蛇在与飞燕接吻后给了他一枪托,又吻了吻昏过去的飞燕,坐着黑吉普扬长而去。


没有人能看到关于战争和胜利的事,天穹下每个人都似行者,抬起脚时萧风满路,走向即将恩怨分明的明天或坟墓。


站在这往前看一百米,会看到斜飞的雨针刺入破败的城市肌肤,夕阳烧着朵云,在极目处远空擦出一线流火。灵蛇将瘦长的黑伞收拢,军靴牵起一道水线迈入车里,车门沉闷地关上。长街上不再有流民,湿淋淋的公牛在洗刷干净的灶台上横冲直撞,仿若开入没有尽头的荒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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