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怀星

码码字,随缘更,不定期消失。

紫薇

与剑冢任意一把神兵交肩而过,都不会发觉原来他是这么一个人。就像不苟言笑的灵蛇爱吃糖糕,温雅如诗的工部血里淌着冰碴,一尘不染的拂尘怀中有古墓发霉的旧物,眼高于顶的紫薇曾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滚!你这个不祥之兵!


无剑说人人都以为剑魔是个传奇,传奇得话至舌口就大嘘小叹,惋惜世无此君。实则剑魔爱极了这座江湖,却不爱江湖中的任何一个。木剑身在其中看不透,所以很容易生出执念与失真的爱恨,爱上他某个无情的动人瞬间,再自己偷偷捂着发酵。木剑年少时不爱说心事,与紫薇不同,紫薇爱并刀如水,才惊四座,爱所有鲜亮明快的东西。


“我第一次出鞘的时候,惊花了主人的醉眼。他从榻上翻身起来,问老五是不是打闪了。我站在大雨里,满眼都是山花烂漫,痛快高兴得眼眶湿了。”


紫薇喝醉了酒,舞剑舞得大汗淋漓,倒在石桌上絮絮地说。一边的灵蛇被夜风吹得有点凉,他想回房免得飞燕日后责忧,但想想能看到这家伙这副样子也不亏,何况他配得上做任何人的听众。


紫薇没再说下去,他想起了更难堪的事,逞一时之快而误伤了人。他有些慌张地回了家,烟尘一股脑噎进他喉咙,咳嗽和说话争相冲破嗓子眼。紫薇吞吐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青光,青光从小板凳上跳起来瞪大眼:“某某大侠?他们是义士好人!”


紫薇怔了片刻:“谁说的?我不觉得他们是好人。”


“那你觉得是坏人?”


“也不是……我不知道。”紫薇抱着剑别过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剑魔说了,山河无尽处,全在少年眼,不知道的他可以慢慢教他。


哪怕在此夜良辰,烂醉如泥时问他,紫薇也还是会摆摆他的细手腕说“我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剑术深如海,如何斩红梅,如何齐月色。如何能依剑魔许诺过的,陪着他风波垫马蹄,慷慨歌燕市,最好能在英雄迟暮时听他扔过来一句:“紫薇啊,你是我的解忧快刃,佩你在侧的这些年,我始终春风得意,没有遗憾。”


剑魔高兴时喜欢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方不负快意,失望时就爱水止钩沉,不作蹉跎。他活到五十,又活回了孩子,犯错了就罚,不喜欢了就拿开。紫薇在吻过天地后过上了暗无天日的日子,蟒蛇脏器的蠕动摩擦声令他作呕,习惯了之后又觉这正是生命的神奇之处,被人无端憎恶,我自岿然不动。


很久之后在山岚呼啸中,他又开始想念那条蟒蛇,然他的念头不再锋利,变得姗姗来迟,那个生命早已坐化山中,哺入青川大河。


“在主人最后老迈的时光里,什么利器都不爱用了。我们都想陪他寿终正寝,但大哥剑出不还,三哥四海为家,木剑力图改命,我茫然无措,只会在心里阵痛。”紫薇记得他在桃花岛的观潮亭重逢无剑,这小子跟从前一样,喜欢把朗阔的肺腑一字排开。这脾性七八成合了剑魔的磊落天性,所以他最宠他。


紫薇嗤笑:“这与我何干?”


无剑止了话头,不动声色地望着紫薇。看他腰间的剑口被月色溶了一层冷金,咬合地分毫不差,那是许久不曾出鞘的象征。两厢无言了片刻,还是无剑先开口:“他临终前两年,在行过嘉陵江时遇挑衅者十余人,他刚喝了酒,含糊着声音大喝……”


“剑来!紫薇——”这一年剑魔六十,声如老凤撞金钟,电光石火之间,无人来应他的喝,他失了先机。剑魔入阵已无需与人争先机,他还是贪一个快,贪一个疏忽紫衣去,孤刃落星河。贪少年勒缰回望,抬颌要他赞扬。


紫薇轻轻呵了一声,情绪又沉得深不见底。他在无剑目下的波澜中触了礁,痛得精神一振,以手抚着半张天隽的英容,笑得极其难听:“想说这些拉拢我,无剑,你长本事了。”


紫薇以双手交错支着下巴,他该是对无剑说的,灵蛇却也听见了:“我今已不再是谁的守护之兵。但若有人要以最强自居,我立时便能拍马赴会,斩他喉舌。”


灵蛇不由一愣,旋即饶有兴致地笑了两声:“就凭你?自不量力。由着一个故人磋磨了你这么久,只怕还狠不下心恨他罢。”


紫薇再无动静,灵蛇敛衣回房。夤夜的风沉沉卷着海棠香,锈剑铮鸣声穿门叠户地呜咽,没入阁顶,没入漆翠的鳞瓦,跌入重重丘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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